数字与劳动
在此,我思考数字资本主义下的反抗以及劳动的经验诠释
天安门广场和进入体制的游行
  1. 天安门广场和进入体制的游行

天安门广场和进入体制的游行

来源:Tiananmen Square & the March into the Institu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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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红尘“,我们的现代中国经济历史的第二部分,来自前沿《Chuǎng*》杂志的第二期。《前沿》的印刷本[已]分发给我们的支持者,[现正通过AK出版社和其他经销商出售]。完整的内容也可以在我们的网站上免费获得。(2020年6月4日更新)*

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少数但越来越多的城市人已经跳出了丹威(国家工作单位)制度的铁饭碗,其就业保障和国家粮食配给,跳入了城市消费市场扩大所创造的新机会。国家鼓励小企业满足日益增长的需求。例如,北京各地都开了商店,销售通常由TVE(乡镇企业)部门和/或新移民劳工生产的廉价商品,例如来自温州的工人在北京浙江村的小型家庭经营企业中生产流行的皮夹克。在北京西北部的大学区海淀,早晨有一列农民骑着驴车,载着农产品到公开市场上出售。街头小贩也激增,在城市中创造了更加活跃的夜生活。一些家庭通过在人行道和小丹威楼之间的墙壁上打洞,开始了私人经营的餐馆。顾客通过墙洞进入餐厅,专注于提供良好的食物,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城市口味,与国营餐厅的平淡味道和糟糕的服务明显不同。

这是市场化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在改变构成社会主义时代城市的基本空间的时刻。熙熙攘攘的市场,新的移民定居,以及自动驾驶的丹威墙的实际开放,似乎都象征着一个自由流动的新时代。在某种程度上,这与东亚大陆城市发展的传统模式相呼应,例如从唐朝的区划系统到宋朝的开放城市的转变。这样的城市一直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回避和开放之间的矛盾。同时,这个空间开始反映出新的权力和不平等结构,而这些结构才刚刚出现。从丹威系统中逃出来的人缓慢地涌现出一个新兴的城市企业家阶层(被称为吉虎),人们可以看到他们骑着摩托车甚至开着私家车在城市中穿梭。同时,农民更经常地进入城市空间,既是小规模的农产品商贩,也是新的农民工。这就打破了社会主义时代存在的一个基本的空间划分,开始了户口制度的转变,从一种将城市与农村隔离开来的方法转变为一种用来对新的无产阶级实施劳动纪律的分割方法。农民在城市中居住的空间清楚地表明,他们并不是在平等的条件下进入城市的:街头小贩的推车的非正式特征和新移民定居点的破旧质量表明了这一点,并开始激起城市人对城市贫民窟增长的可能性的恐惧–官方文献将其描述为 “拉美化 “的风险。

对于绝大多数仍然依赖丹威制度的城市工人来说,生活水平的提高只是缓慢的。同时,这些变化导致了阶级形态和联盟的变化,破坏了城市政治舞台的稳定。关于腐败的故事和投诉层出不穷。街上出现的外国汽车,与乘坐公共汽车和自行车缓慢上班的城市居民擦肩而过,成为人们特别蔑视的对象,关于领导人开着奔驰车在城市里兜风的故事迅速传播。起初,不满情绪在很大程度上被国家的镇压和生活水平的提高所控制。但是,随着价格改革和高通货膨胀(尤其是食品)从80年代中期开始削减收入,国家越来越难以阻止对党的批评变成公开抗议。当通货膨胀在1985年和1986年首次开始飙升时,学生们开始了一系列要求政治改革和反腐败的抗议活动。这些抗议活动从1986年12月初开始的安徽省蔓延到中国的17个主要城市,包括北京。然而,抗议活动未能获得大学以外的支持(最大的抗议活动发生在上海和北京,但即使在那里,也只有大约3万名学生参加),并很快被镇压。[i]党总书记胡耀邦被包括邓小平在内的其他中共领导人视为对该运动过于宽容,几周后于1987年1月中旬辞职。

然而,随着旧的丹威系统在改革下继续紧张,城市人的不满在1989年春天爆发为改革时期最大的抗议活动,在5月的运动高峰期,北京有多达200万人参加。这一次,城市工人加入了最初由学生抗议者搭建的舞台,但这种联盟充其量只是暂时的。虽然两个群体都有不同的意见,但利益通常把学生推向一个方向,把工人推向另一个方向。随着政治的迅速展开,个人被卷入了一场没有人真正控制的运动中。学生–代表着不断扩大的市场经济中崛起的企业家和经理人阶层–主要是对改革的实施方式提出批评。工人则对改革的内容提出了更直接的批评。在1989年6月的运动被镇压之后,学生们再也不会与旧社会主义行业的工人联合起来。受过教育的经理阶层成为改革的主要受益者,而工人则失去了机会,只能零星地独自抗议,直到社会主义时代的工人阶级的残余在世纪之交的非工业化浪潮中最终灭亡。

同时,国家对大学校园的控制减弱,为政治辩论创造了新的空间,甚至在1986年的抗议活动之后,国家还增加了意识形态教育。学生们寻找中国动荡的政治历史,特别是文化大革命背后的深层原因。学生们转向存在主义、自由主义和新权威主义思想,倾向于认为中国文化本身应该为政治压迫、官僚主义对日常生活的专横权力、腐败和党内派系主义负责。一个新的五四运动是必要的,它必须由知识分子领导。ii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新权威主义是学生中最受欢迎的意识形态之一。[iii]其基本思想是,中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来控制党,阻止阻碍改革进程的派系斗争和官僚主义的僵局。这位领导人应该听取知识分子的建议,因为他们应该知道如何改革社会。学生中也有批评专制主义的自由派,还有一小部分人批评改革的方向损害了普通公民的生活水平。然而,对于当时所有关于 “自由 “和 “民主 “的模糊言论,大多数学生似乎都迷恋于这样的想法,即只有他们知道如何解决中国的问题。iv

当胡耀邦于1989年4月15日去世时,学生们立即开始在校园里写海报并进行讨论。胡耀邦在学生和知识分子中特别受欢迎,因为在改革之初,他的任务是恢复知识分子的地位,重建党与他们的关系。胡锦涛被认为是廉洁的,他是党内正确领导的象征,但却被保护自己特权的强硬派官僚排挤。小型学生团体,特别是那些在党内有良好关系的团体,在天安门广场中心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留下了纪念胡锦涛的花圈(正如城市居民在1976年周恩来总理去世后为他所做的那样,导致了四五运动)。第一次学生抗议活动是在4月17日晚上,约有一万人从大学区向广场游行。在领头的地方,学生们打出横幅,宣称自己是 “中国的灵魂”–这种精英主义的提法将成为他们接下来两个月的政治特征。广场中心的纪念碑很快就摆满了留给胡锦涛的花圈,在最初的几天里,这里成了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跳上纪念碑的第一个台阶,向数百名围观者发表演讲的场所。晚上,抗议者经常聚集在中南海门口,中共高层领导人居住的主要院落。

然而,学生和知识分子很快就被年轻的工人和失业的城市居民所加入,最重要的是他们组成了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v 然而这两个社会群体并没有走到一起,形成一个连贯的社会运动,即使他们参加了同样的事件。他们因共同反对党内的腐败而暂时走到了一起,而市场改革使腐败现象更加严重,这两个群体的分歧远远超过了使他们团结起来的因素。就抗议方式而言,学生们声称对运动拥有独家所有权,因为他们担心自己无法控制其他团体,这些团体可能使用暴力或为国家提供镇压的借口。他们试图将其他人排除在抗议活动之外,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将其他团体排挤出局,使之成为单纯的支持者,而不是完全的参与者。由于学生和知识分子认为他们是唯一真正能够 “拯救中国 “的人,他们经常指责 “农民 “在革命和社会主义时代将国家引入歧途。在早期,学生们成立了一个协调组织,试图控制这场运动,即北京高校学生自治会,并选举了领导层。该学生会从4月24日开始组织了一次广泛的抵制大学课程的活动。随着抗议活动的发展,其他学生组织也相继成立并争夺控制权。独立的北京高校学生对话代表团试图与党的领导人讨论要求,但讨论被其他学生打断。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控制了对天安门广场的占领,这是另一个独立的学生组织。保卫总部的领导层是由占领广场的学生选举产生的,它享有的主要权力是控制抗议活动中心的扩音器系统。此外,学生们用一系列等级森严的同心圆封锁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周围的广场中心。要进入圆圈的外圈,必须是学生,而深入中心则要求你是与总部有某种联系的学生领袖。学生们迫使工人组织在广场对面的街道上搭起帐篷。

与工人相比,学生与改革的关系也有很大不同。学生们大多希望改革能更快地进行,组织得更好,效率更高。他们担心腐败会导致改革的削弱。然而,到了80年代中期,工人们已经开始看到他们的利益被削弱了。出现了新的失业(因为国有企业现在负责利润和亏损,被赋予了解雇一些工人的权利),工资停滞不前,最重要的是高通货膨胀,到1988年底达到了恶性通货膨胀水平。对工人来说,改革必须放慢速度或进行重大的重新思考。价格稳定尤其重要,因为工人正在失去对国家补贴的廉价粮食的保障。虽然学生们一开始主要集中在悼念亲知识分子的胡耀邦总理,但工人们对党及其改革主义政策的批评比运动初期的学生们更具有广泛的政治性。对工人来说,腐败被认为是一个问题,不是因为它削弱了改革,而是因为它表明了一种新的阶级不平等形式的出现。在传单中,工人们询问邓小平的儿子在香港赛马场输了多少钱,赵紫阳打高尔夫球是否付费,以及领导人有多少栋别墅。他们进一步质疑中国在改革过程中承担了多少国际债务。

学生和工人对民主也有非常不同的想法。学生们含糊地谈论民主,但经常呼吁知识分子与党有特殊关系。大多数人更想让赵本山成为一个更强大、更开明的领导人,知识分子可以扮演顾问的角色,向他展示市场经济应该如何真正运作。当我们与工人交谈时,他们对民主有更具体的想法,这种想法是在中国工人的长期斗争中形成的,例如,在1956-1957年的罢工、文化大革命和1970年代,都可以清楚地看到。vi对许多工人来说,民主意味着工人在他们工作的企业中的权力。工人们抱怨工作单位的 “一言堂 “政策,即厂长实际上是一个 “独裁者”。vii

与工人不同,学生们密切参与了中国共产党内部的派系斗争。学生们在很大程度上站在更激进的市场改革者赵紫阳一边,他是当时的党魁。赵想更快地推动改革。另一方面,在国家元首李鹏成为5月下旬戒严令的领头人之前,学生们就对他大加谩骂。作为一个温和的改革者,李鹏被认为是一个旧式的官僚,他阻碍了向合理的市场经济的快速和有效过渡。工人并没有真正参与这场派系斗争。他们以前参加过派别斗争,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和1970年代末和1980年代初的民主墙运动中,没有什么收获。工人联合会警告说:”邓小平利用[1976年]四五运动成为党的领导人,但之后他就暴露了自己是个暴君。”viii 党员以牙还牙,中华全国总工会公开支持学生,但对参与的工人和他们刚成立的组织视而不见。 ix 然而,随着5月的发展,党的长老们不再支持赵总书记对学生的让步政策。在5月17日在邓小平住所举行的政治局常委会议上,邓小平和李鹏批评了赵的做法,声称他正在分裂党。邓小平推动宣布戒严,并在5月20日正式宣布。5月19日清晨,赵本山到广场警告学生离开,说他们不应该为一个已经结束的运动牺牲自己。然后,赵离开了广场,失去了他在党内的地位,并很快被软禁,终生监禁。5月底宣布的戒严令参与者的政治态度更加尖锐,工人联合会宣布,”‘人民的公仆’[党]吞噬了人民的血汗所产生的所有剩余价值”,”只有两个阶级:统治者和被统治者。”x相反,大多数学生在宣布戒严后仍然坚持要求赵的派别提供支持。在迅速变化的政治环境的压力下,学生和工人之间的潜在联盟从未实现过。

学生们最初告诉工人们不要罢工,这样运动的重点就会停留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在运动中的权力也可以得到保留。然而,在5月20日宣布戒严后,学生们终于看到了工人参与的重要性,尽管也只是辅助作用,他们最终要求工人进行总罢工。然而,到那时,抗议活动的参与度已经急剧下降,工人要充分调动他们的力量已经太晚了。尽管如此,工人们仍然能够拉动大量的力量来抵制戒严令的实施。事实上,即使在学生人数减少的情况下,工人也继续把更多的人投入到街头。但此时,党已经在城市郊区调集了多达25万名士兵。工人和其他城市居民最初能够从6月2日晚到3日阻止士兵进城,他们封锁了道路并将部队围在车内。这只导致了少量的暴力事件,城市居民经常给被人群围困的疲惫的士兵提供食物,几个小时后他们才放弃并撤出市中心。这只会鼓励第二天晚上的更多抵抗。

然而,从6月3日晚到4日,军队更加坚决地走向广场,以结束抗议活动。那天晚上,主要是工人和失业青年在通往广场的街道上试图减缓军队的脚步,他们中的许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有数百名平民死亡(其中很少是学生)。沿着长安街–在天安门处将城市一分为二的东西向主干道–工人和其他北京居民用公共汽车建立了封锁线,经常放火烧车。当士兵们走近时,自制燃烧弹和石块被抛出。广场西侧长安街木樨地附近的十字路口受到的冲击特别大,工人和士兵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战斗。许多人的死亡都集中在那里。当第一批乘坐个人装甲车(APC)的士兵到达广场时,一些学生和居民继续抵抗,一辆装甲车被点燃。一些平民在广场的边缘被杀害。军队主力到达广场后,他们停了下来,到了清晨,他们与剩余的学生占领者进行了谈判,允许他们离开广场,走回他们的校园–尽管有几个人首先被士兵殴打。首都的抗议活动已经结束,但镇压仍在继续。在随后的几天和几周里,工人们在监狱服刑和被处决方面受到的打击最大,而学生参与者的判决则更为宽松。

对工人参与者的严厉镇压成为1990年代加速市场改革的条件,最明显的是1990年代初食品市场的自由化,否则工人显然会继续抵制。随着1989年后中国经济日益融入全球资本主义,学生和工人的经济利益进一步分化。1980年代的学生成为1990年代的中产阶级和企业家,从镇压抗议活动所促成的市场改革的继续中获益。xi 在1990年代后期,许多老牌国有企业的工人被解雇,农村向城市的移民迅速增加,一个 “新工人 “阶层出现了,在全球制造业体系中赚取低工资并过着不稳定的生活。随着工人和农民的抗议活动从1990年代中期开始再次增加,学生和知识分子并没有加入,他们在还有任何政治的时候,大多已经转向右翼,主张保护产权和言论自由,或者越来越多地采取民族主义立场。


[i] Julia Kwong, “1986年中国的学生示威:一个民主运动?” 《Asian Survey》28(9),1988年,第970-985页。

[ii] 五四是1919年由知识分子领导的运动,涉及对中国政治的文化批判。中国共产党从这场运动中脱颖而出。

[iii] 关于中国新权威主义的发展,见Joseph Fewsmith, China Since Tiananmen: The Politics of Transition,剑桥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86-93页。

[iv] 除非另有说明,本节的信息来自于与运动参与者的对话。

[v] 本节中关于工人参与的大部分信息来自Andrew G. Walder和龚晓霞,”天安门抗议中的工人。The Politics of the Beijing Workers’ Autonomous Federation,” The Australian Journal of Chinese Affairs 29, January 1, 1993. 其余内容来自与参与者的对话。

[vi] Jackie Sheehan, Chinese Workers: A New History, Routledge, 1998.

[vii] Walder and Gong, p. 18.

[viii] 引自同上,第8页。

[ix] 同上,第7页。

[x] 引自同上,第8页。

[xi] 一个例子是流行的电影《中国合伙人》(American Dreams in China),这是一部关于新东方教育公司成立的戏剧。影片开始时,创始人是20世纪80年代末厚脸皮的大学生,引导着红卫兵的反权威主义,但现在要挑战他们的老师关于美国社会罪恶的公认智慧(”你知道什么? 你从来没有去过美国!”)。这种亲西方的态度自相矛盾地在整个90年代向民族主义方向发展,因为主人公试图用英语能力和自信来武装其他上进的年轻人,以便在全球市场上获得财富和权力,同时重塑他们自己的国家。